花蓮吉安鄉在日治時代舊稱「吉野村」,是全台第一個官辦移民村,當時住在這的日本人,在日本戰敗後被遣送回國,而在台灣出生的二代移民,被稱為「灣生」,他們一直認為台灣是他們的故鄉,希望能取得在台灣的出生證明,然而這群小人物的故事卻沒人記載。灣生第三代、台日混血的田中實加,便開始在台、日兩地跑,收集文史資料、做田調、訪問耆老,帶著老灣生重返花蓮尋根,挖掘一段又一段今昔交錯、跨國感人的溫馨故事。天真活潑的小朋友跳著阿美族舞蹈,歡迎遠道而來的貴客。雖然語言不通,但這些日本來的貴客仍能感受到熱情。

這些日本人其實是在台灣出生的「灣生日本人」,一八九五年日本接收台灣,一九一零年四國德島縣吉野川農民大舉遷徙到花蓮,進駐官營的移民村「吉野村」,也就是現在的吉安鄉。日本戰敗後,一九四五年日本人被遣送回國,成了一群備受歧視的「灣生」。這些灣生如今已經八、九十歲,仍念念不忘兒時在吉野村的生活點滴,而且心中始終有個願望,希望能夠取得在台灣的出生證明。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日本人在日本出生有出生證明,可是他們這些人從這邊被送回去,灣生,他沒有出生證明,他就說台灣也是我們的故鄉耶,花蓮是我們的故鄉,因為我們在那邊出生長大的,對我們這群灣生未來只有死,沒有了生,因為我們在那邊出生,我們沒有出生證明。

台日混血、同時也是灣生第三代的田中實加,一再拜訪吉安戶政事務所,順利完成不少灣生的心願,其中之一的老灣生清水靜枝,今年九十七歲,離開台灣時,他才卅歲,兒子清水一也三歲,闊別台灣土地超過半個世紀之久,在兒子的陪同下,總算是取得全家人當時在台灣的戶籍謄本,撫平他們返回日本後失根的落寞。

[灣生日本人
清水一也]
真的呢,家族全部都有,祖父、祖母、媽媽、這是我。

[吉安鄉戶政事務所
主任 陳聰明]
他們(灣生)回到日本以後,他們覺得很遺憾的一件事就是說,其實在那邊有一些日本人,真正日本人會有一種歧視的眼光,說你們又不是在這邊出生的,怎麼叫日本人,所以他們(灣生)在日本就是只有死亡的紀錄,沒有出生的資料,所以他們就會到台灣來尋根,當他們來找到他們自己,發現他當時的戶籍謄本記載他的出生資料的時候,非常地興奮、非常地高興。

事實上,要找到日治時代的戶籍謄本,在兩年前戶政資料尚未數位化之前,並不容易。

[吉安鄉戶政事務所
主任 陳聰明]
確實是有很多困難,因為在這十年來,很多所謂灣生日本人都到台灣來尋根,因為當時他們在台灣這個地方,比方以我們花蓮來講,有的時候是住在花蓮市,後來搬到吉安鄉,又搬到鳳林,又搬到瑞穗去,因此他到某一個地方去找的時候,他發現他又不知道遷到哪裡去的時候,當然這個是可以追,但是因為他們言語不通,很多的狀況,讓他們有挫折,挫折以後他們就抱著有一種遺憾的心情。

離開台灣時才九歲的灣生松本洽盛,跟著當警察的父親四處搬遷,對出生確切地點的記憶相當模糊,但田中實加還是幫松本先生找到了戶籍謄本。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他在瑞穗出生,九個月的時候到花蓮港口,在那邊待了一年,一歲七個月的時候來到鳳林,一直在鳳林然後被遣送回去。

模糊的片段記憶、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田中實加就靠著這點蛛絲馬跡,帶著松本先生找到了當時父親服務的派出所,現在鳳林的長橋派出所。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他媽媽還有他姊姊拍的照片就是剛好在這邊,一模一樣,長橋的派出所就是一樣當初長橋派出所的模樣,舊地重建,保留這一個,他今天拿給我們的照片就剛好這一個,徽章不見,然後這裡坐著他爸爸媽媽還有他姊姊,那時候他搬到這裡是一歲七個月,然後住到九歲的時候,被趕回去。

長橋派出所後方就是萬榮車站,當時跟著父親住在宿舍的松本先生,重返老家,頓時心裡浮現出許多兒時在花蓮生活的回憶,既感動又開心。

[灣生日本人
松本洽盛]
就是很像當初的記憶又湧上心頭的那種感覺,尤其是剛剛看到那個火車站,每次早上起來就要趕快跑,跑跑跑到這邊然後坐車到鳳林那邊,因為那個時候兩個小時只有一班,所以如果遲到的話就..,就想到那時候那個感覺,覺得很開心。

田中實加帶著這些灣生尋根,來到吉安國小,也就是日治時代的吉野尋常高等小學校,灣生須田靜代回到母校,雖然離開六十多年,卻還對校歌旋律印象深刻。

時光彷彿倒轉,須田靜代和當時少數就讀日本學校的台灣人王裕德,聊著從前,重溫兒時舊夢。

[吉安鄉耆老
王裕德]
從一年級開始,每個月的星期六週末下午,全校的學生要集體去摔角,一個月的星期一早上八點,升旗好了以後,全校的學生都要到慶豐村,現在的菜市場那個地方,叫做神社,神社那個地方也有和尚念念有辭,我們聽搞不太清楚,全校的師生都要到那個地方參拜。

但也不是每一次的任務田中實加都能夠順利達成,清水靜枝的先生是吉野村的郵便局長,一下飛機就直喊著想看郵便局,可是郵便局早已拆除,清水老奶奶思鄉情切,不免遺憾,也只能要求在遺址靜靜坐下,獨自懷念當時的美好歲月。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就說 我可以坐在這裡一下嗎,就這樣子而已。她從一下飛機就一直說我的家在郵便局,郵便局還看得到嗎,我跟她說看不到了,她還一直問郵便局看得到嗎?我的家在郵便局,我要找郵便局。

[吉安鄉親
何永興]
以前比較多(日本人來)啦,現在好像越來越少了。以前有時候來的話都一兩部遊覽車,日本人都會來這邊好像瞻仰一樣。到底是他們的故鄉,他們的出生地,都會懷念故鄉呀。

當時沒有離開台灣的日本人,死後都葬於吉野墓地,和夫婿相當恩愛的清水奶奶,一直都沒能找到夫婿的骨灰,再次踏上花蓮土地,希望能夠一償宿願。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要離開前還帶那個石頭的原因,是因為她先生葬在這塊土地,所以他所有的氣息應該還留在這裡,所以要帶一塊石頭回家,她說雖然田中到現在還沒有找到那個骨灰,它的下落在哪裡,但是她很用心,那我們這個石頭也代表爸爸的骨灰,所以她才會又下去撿一塊石頭帶回家。

慶修院是「吉野布教所」的前身,是當時移民花蓮的日本人,主要的信仰中心,所以灣生特別從家鄉請了法師,在慶修院舉辦家族追思法會,緬懷先祖,遙寄思念之情。

[灣生日本人
清水一也]
因為我們是在這邊出生的,有些先祖就是在這邊安息,這次就是為了祭拜他們,特別從群馬縣請了兩位法師過來舉辦這樣的一個法會悼念他們。

田中實加的祖母是移民花蓮的灣生,但直到祖母去世,她才知道祖母是在台灣出生,於是開始對花蓮的移民村歷史產生濃厚的興趣,前後在花蓮住了十年,採集許多移民村的田野故事。



田中實加這天來拜訪彭家,聊起日本老屋,也談彭老爹和日本友人的特殊情誼。

[吉安鄉親
彭榮昌]
以前我爸還在的時候,一年差不多十多次,那些老朋友會回來找他。(那些日本人和你爸爸算是好朋友?)很好,有寫信(往來)。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有一些信就是彭爺爺的爸爸去世了,日本人寫過來的信根本不知道他爸爸已經去世了,所以其中有一個上岡愛好她住在福岡,5425那幾張(明信片)意思就是說,我很想念花蓮,尤其是吉野村,清水部落這裡,但是現在生病了,更想念,希望可以再跟彭爺爺再見一次面,是不是可以過來這邊再相聚,期待相聚,然後,隔年她還是有寫一封信,不知道你好不好,其實她都不知道彭爺爺已經去世了。

透過這些舊書信、老照片和耆老口述,十年來,田中實加挖掘一段又一段台日兩國今昔交錯、生死永別的感人故事。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山崎秀子找了她未婚夫找了六十三年,她未婚夫明明知道她在找他,可是他不願意見她,最後她未婚夫想見她的時候,找不到人了。我就說如果我幫你找到奶奶,你想跟她說什麼,他就說,就是「這些年來妳好嗎?」寫在日曆紙上,最後真的是在綜合病院看到她,可是她都已經是那個(插管),她看到那張紙,她簽個名就笑著流眼淚。我就說奶奶如果見到爺爺妳想說什麼,她已經不能說話,我就拿一支筆給她,她每寫一個字都是抖,一直抖一直抖,然後要用很多力氣,她也是寫「這些年你好嗎」,我就說那妳還有什麼話要告訴爺爺,她說,我等著、我尋找著,其實只是想知道去南洋當兵的他,有沒有平安回來。

台灣、日本兩地跑,不停和時間賽跑,趕在灣生生命凋零前,田中實加努力幫助灣生日本人,找到內心深處始終牽掛不忘的愛人,尋回腦海中思思念念的兒時出生地。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不只是台灣沒有記載這些日本移民,課本也沒教,日本也沒記載這些日本移民、日本灣生,我會要一直收集日本移民、日本灣生(資料),一個原因是阿嬤之外,另一個原因其實這些灣生他們確確實實存在,這些日本移民確確實實在,可是他們存在最大的意義是要告訴這個世界,和平、和平。

十年來,田中實加四處收集文史資料,總共訪問了四十七名台灣耆老和一百卅三名灣生日本人,紀錄這段不被歷史記載的日本移民史及小人物的故事,雖然過程中挫折不斷,但只要想到老灣生滿足的笑容,就能讓她繼續勇敢無悔地走下去。

[灣生第三代
田中實加]
就看到他們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耶,就鬼迷心竅,其實這一段路這一段時間,被誤解被誤會,對我而言,這十年來,最後唯一要的就是要把事情做完,可能現在人家會覺得我做灣生不是這麼有價值,這麼值得,可是對我而言,我只知道說我已經走了十年了,這些人很珍貴,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把它記錄下來。

隨著年紀增長,當事者、老灣生不斷凋零,田中實加記載這些在大時代中平凡小人物的遭遇,撫平他們生命中的遺憾,分享他們悲欣交集的人生故事,希望提醒人們珍惜現在擁有的平安與幸福。

採訪撰稿/宋宇娥
攝影剪輯/蔡裕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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