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拿的這個袋子、是用紙做的,不但撕不破,而且防水、防蟲。這是因為紙袋上面塗了好幾層的天然漆。這是位在南投埔里的「龍南漆業」、開發的新產品,有別於傳統漆器,著重天然漆的特性跟實用性。台灣的漆產業,曾有一段風光的歲月,可是現在全台灣只剩「龍南漆業」的徐氏兄弟一家還在苦撐。他們挖空心思研發新的漆器、到處蒐集漆器文物,想重振天然漆產業,卻接連遭逢九二一地震與祝融肆虐。但是徐家還是沒有放棄,希望在最困苦的逆境中,走出一條路。<本來這棵樹的漆汁很多的,這邊很多雜草喔。>

眼前這棵樹,樹幹上被割出許多V型刀口,再插上貝殼,盛裝樹身流出的白色汁液。這就是天然漆的採漆的過程。

天然漆是漆樹所分泌出來的汁液,因為具有耐酸鹼、耐高溫、防腐的特性,塗上天然漆的器物,能長久保存、而且色彩始終鮮明。像這個清朝宮廷使用的籃子,全都塗上了天然漆,就算超過一百年,還是完好如新。

從漆樹上採下來的天然漆,還要再經過長達八個小時加熱跟攪拌,才能當作塗料,這也是製作天然漆最重要的步驟。全身沾滿了漆,52歲的徐玉明幾乎整個人傾入桶子內,配合機器攪拌的節奏,用手刮下濺出來的漆。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徐玉明]
漆還沒有乾以前,還沒乾以前就要把漆桶壁上的刮下去,讓漆繼續攪拌融合,接如果黏在壁上,漆乾掉之後就已經是一個渣渣就對了,已經沒有用了,沒用的東西就對了。

這裡是南投埔里的龍南天然漆博物館,徐玉明和哥哥徐玉富,守著這個早已沒落的家傳事業。埔里曾經是台灣天然漆最大的產地,民國60年代,這裡的天然漆產量,最多曾占全台灣的九成;從事天然漆產業的人口、也高達一萬五千多人。才不過三十多年光景,現在台灣只剩徐家還在做漆。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徐玉明]
(以前)做熟漆的話,一天有時要打三、四桶,機器不能停,人可以休息但機器不能停,以前最好的時候是這樣子,到現在來講,一個月連一桶漆都打不到的情況也是有啊。所以現在銷售量愈來愈少了,被一般的化學漆跟人工天然漆取代了,被取代的情況很多。

從阿公那代就做漆的徐玉明說,漆業極盛的時候,光他們家、一天就可以採收5到10噸的生漆。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做這麼辛苦的工作了,一年採的漆連200公斤都不到。

從漆樹上取下的生漆,必須經過加工才能使用,整個過程相當繁複,不僅要8小時的加熱攪拌,攪拌的方向還必須一致,所以只要一做漆,徐玉明就必須全神貫注,完全不能離開製漆室。

<常常喔,啊會滑倒喔,常常喔,那滑倒不就弄到整臉都是漆?不會啦,滑倒是腳會挫傷啦,腳會撞到,沒關係,已經習慣了。>

為了刮下黏在桶子上的漆汁,徐玉明幾乎將身子完全傾入桶子裡,全身總是沾滿了漆。他說剛開始學製漆時,經常腫著一張臉,全身癢到不行。因為漆液裡含有活性很強的「漆酚」,容易引起皮膚過敏,出現發癢、腫脹、發炎等症狀。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徐玉明]
一開始做漆的時候,就像豬頭一樣,每次出去都要墨鏡戴著,不太敢出門,因為眼睛腫腫的,腫得像豬頭一樣。接被漆咬到就等到自然好啊,一直抓,抓到好為止。

雖然被漆咬得很痛苦,但徐玉明覺得戴上手套工作不方便,直說天然漆對人體無害,習慣就好了。也因為天然漆富含酵素,相當嬌貴,很不好照顧。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徐玉明]
因為這個漆是有活的,有生命的,所以一般來說有生命的東西,水份要充足,一定要比較濕一點,漆裡面的菌種,活潑率就會比較高。

而做好的漆,保存也不容易,只要環境溫度稍有變化,漆就會變質、不能用了。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徐玉明]
譬如說幾度到幾度會比較好,(放在)陰涼的地方不要太熱就好,不要超過25度以上,冷不要超過15度以下,接漆不容易保存,因為有時候熱有時候冷,我們人沒辦法主宰天氣,所以漆的儲藏室要做得比較好,大部分都是放在地下室,地下室比較適合。

對徐家兄弟來說,製漆過程再辛苦都不是問題;這幾年他們最大的難題,是做好的漆都賣不出去。製漆室裡,擺著一桶桶已經做好卻滯銷的漆。

漆產業最興盛的時候,一公斤生漆可賣到八百元,當時老師一個月的薪水才三百元,現在一公斤的生漆賣七百元,價格跟五十年前差不多,卻幾乎完全沒有銷路。只有需要修補漆器文物的故宮博物院,和國內一些漆藝創作者,會購買天然漆。付出大量勞力做漆,卻根本賺不了錢。徐玉明感嘆,如果不是老婆賺錢維持家計,光靠做漆根本不能養家活口。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徐玉明]
所以有時候老婆會對我有些抱怨啦,我本身賺不到錢,根本就沒辦法維持家計生活,還好她有去外面工作,變成雙薪,來維持這個家庭,不然實在沒辦法啦。

辛苦卻換不到應有的回報,老天又給了他們更大的考驗。徐家兄弟在埔里郊區的倉庫裡,存放了從各處收集來的珍貴漆器,卻在去年8月、被一把無名火毀了。

<因為這個火太猛烈啊,那些東西(樹)都被燒死掉,大概起火點就在這個地方。>

徐玉明的哥哥徐玉富,面色凝重的帶我們來到當時火災的起火點。只看見燒黑的倉庫支架,和地上一堆被燒壞的漆碗與百年漆桶。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負責人 徐玉富]
像這樣的碗燒掉了幾萬個,做一個碗要半年的時間,燒掉幾萬個你想想看損失多少錢,只要被燒到就全部都用不得了,也因為這樣造成我相當大的壓力。

畢生的心血付之一炬,徐玉富只能嘆氣。倉庫裡總共擺放了兩萬多件漆器文物,有一半都被大火燒掉,損失超過兩千萬。徐家的災難不僅止於此。民國75年的韋恩颱風,颳倒了埔里近九成的漆樹;民國88年的九二一地震,震垮家裡的大半漆器,再加上這次的火災,歷經千辛萬苦收藏的漆器,現在只剩下不到原本的三分之一了。

聲音來源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負責人 徐玉富]
火災那時好幾天都睡不著,嗯嗯,就沒有想到說,因為我自己身體不好,火災當時也不敢過來,看到這種現場就一定,怕自己就昏過去,暈倒,就是怕會這樣啦。

[龍南天然漆博物館
負責人 徐玉富]
一般漆的文物像台灣第一代的漆桶,如果是商品就沒什麼關係啦,不過像我爸以前用的漆桶燒掉了,就覺得非常的可惜。現在又想到,對將來的後代子孫,這些漆的文化就不見了,因為台灣漆的文化差不多80%、90%,都是在我們這邊,我們沒辦法完整的保存下來,心裡就覺得很虧欠啦。

從父親徐阿龍手上,接下做漆的家業,漆對徐玉富來說不只是生財的工具、更有著深厚的情感。縱使天然漆產業早已沒落、又面臨接二連三的災害,但保存漆業文化,已經變成徐玉富一生的使命。因為背負著傳承的沉重壓力,徐玉富的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但他沒有倒下,積極思考產業轉型的方向。

<好像黑糖的味道,對啊,就很香啊,甜甜的,像成功大學的教授,有在做這方面(漆咖啡)的研究,真的啊,跟高雄長庚醫學院,他們教授都過來這裡研究。>

徐玉富認為工藝型態的漆業,應該轉型成民生消費品,兩年前、他用漆樹籽開發了天然、無咖啡因的漆咖啡,強調能活化身體機能。但畢竟缺乏相關專業,最後宣告失敗。

[徐玉富的太太
曾秀鳳]
我們是有勸他,有勸他啊,可是他的一個觀念、想法就是,這個產業是祖先傳下來那麼多代了,到我小孩就第四代了,不要到我這一代就斷掉了,他心裡也很不好過啦,我們看到這樣子,他這麼堅持,我們還是配合著他啦,還是配合他。
其實在我的過程裡面,好幾次身體不好,自己都以為自己會死掉,但是我覺得精神一定要支撐到最後,生也好、死也好,不管它,但這個產業一定要繼續下去。

徐玉富的兒子徐仁樑,從小看著父親跟叔叔,經常為了做漆、忙到三更半夜,為了追求更高品質的漆,甚至遠赴日本拜師學藝。這種對漆業始終如一的堅持,深深感動了徐仁樑。

[徐玉富的兒子
徐仁樑]
其實我爸的話,真的是忠孝仁愛都做到頂尖了吧,其實他從小到大,我覺得他都非常辛苦,那坦白講我自己覺得我不到他的十分之一啦,那他對自己的要求也是非常嚴格,接所以他覺得天然漆的東西,一定要達到什麼樣的程度,就要達到什麼樣的程度。

也因為這份感動,原本在新竹科學園區找到工作的徐仁樑,決定回家幫忙。

<其實是希望能夠把埔里的產業特色結合在一起,因為這個是紙跟漆的結合。>

<塗漆的話,它本身具有防水的效果,如果說你塗漆塗的更多層的話,那紙袋不但防水,甚至還防火,甚至還防腐,有三大好處這樣子。>

放棄了高薪的工作,徐仁樑選擇繼承家業,年輕的他、認為漆文化要融入生活,才能永續經營,於是研發結合紙與漆的提袋、融合客家元素的桐花碗。而本身學光學電子的他,未來還打算運用高科技的雷射技術,在漆器上做雷射雕刻,希望能為傳統產業走出一條創新的路。

[徐玉富的兒子
徐仁樑]
其實我的理念很簡單,先求溫飽再講,開發這個產品,除了希望把這個特色展現出來之外,也希望幫我們這個傳統的產業走出一條新的路

今年3月推出的桐花碗,已經賣出兩百個以上,市場反應還算不錯,辛苦總算有了回報。不過光是研究碗上的桐花圖案,徐仁樑就畫了好幾百張草圖;連續兩個多月熬夜,才畫出碗上立體的桐花圖案。

[徐玉富的兒子
徐仁樑]
這個不但辛苦,而且有時候是很趕時效的,有時候漆如果太乾的話,那個像我們這種,因為這上面金金的或銀銀的,是純金或純銀,太乾的時候它會上不去,太濕的時候它的光澤顯現不出來,所以你要變得說很會拿捏。

用台灣櫸木做成的桐花碗,材質溫潤、又因為上了天然漆,碰到沸水也不會起化學變化,非常的安全,很多日本人都愛用這樣的碗喝湯。早年徐家生產的漆碗,大量出口日本,曾為台灣賺進大筆外匯。但不敵中國廉價漆的競爭,徐家的漆器已經失去市場,這也讓徐仁樑時常感到力不從心。

[徐玉富的兒子
徐仁樑]
有時候受不了的時候吧,甚至就是會跑去瘋狂運動吧,就去跑操場啊,跑四、五十圈等等,把自己的精力發洩掉這樣子,接1其實這個甘苦談是談不完的啦,但是還是希望自己有能力一點,好好把這個產業帶起來,讓父親叔叔等等他們都好,能夠更輕鬆一點。

面對未來,徐仁樑其實有些不確定、甚至想過放棄,但是每次看到還在製漆室、辛苦做漆的叔叔,還有為了保存漆文化,到處奔走收集漆器文物的父親,他知道自己必須更努力,堅持下去。台灣的天然漆產業,現在只剩徐家人還在咬牙苦撐,他們只希望更多人能重新發現天然漆器的美好,讓這個產業可以延續下去。

採訪/撰稿 張慧如
攝影/剪輯 彭晉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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