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代前,台灣電力尚未普及,農業多利用人力、獸力及水力,其中最常見的機具之一,就是用來加工稻穀的土礱。土礱通常運用當地採集的紅土、竹子等素材製作,是一門專業的技術,土礱師更受到農人的尊敬。隨著時代改變,製作土礱成為夕陽產業,老師傅已逐漸凋零,兩年前,從交大畢業的賴咏華,卻因為熱愛農村文化,進而向國寶級的土礱師林裕祥拜師學藝,甚至因此學種稻,希望重現當年農民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他也從學做土礱過程,看見不同於西方農業的文化價值及潛力
<米出來了,出來了。>

伴隨著隆隆聲響,將一粒粒晒乾的稻穀脫去外殼,「挨礱」在電力不普及的年代,是農業社會加工稻穀的第一道程序,土礱更是農村常見的機具。

[農民
莊謙謹]
以前每戶都有,每戶人都有,以前的人,全部是自己,沒電也沒機器,全部都是下雨就挨礱,晚上舂米,這我做過我知道。

[弘光科大文化事業發展系
助理教授 廖倫光]
大家都要吃飯,然後都要用米,可是呢,事實上那個米的一個取得,稻穀收回來時候,不是馬上就要用的,等於說他要用的時候就要經過碾,那碾的時候不可能像現在,有大的機器去處理它,幾乎在農村社會,尤其在客家地方,那麼地山裡面,那麼地農村的地方,他隨時要碾,幾乎這種機器是最好用的。

由於礱榖的品質及賣相,取決於土礱的工藝,從前農人會請專門的土礱師傅訂做,甚至直接把他們請到家中工作,即使工錢不多卻深受農民敬重。

[土礱學徒
賴咏華]
「做礱不殺雞、三人也難推」,意思是說,如果你在製作礱的時候,你沒有殺雞來請這個師傅吃,那他就把你的礱隨便亂做,那到最後你做出來的礱,就算是三個人來拉,也會拉到歪掉,因為它是,以前是處理,你家每天都要吃的稻米這麼重要的東西,一定不能隨便亂做,所以都會好好地款待來做礱的師父。

這項流傳近千年的農業工藝,1943年開始,隨著台灣電力普及至各鄉鎮,電動機具取代人力,占空間、效率又較低的土礱,漸漸被遺忘、損毀,製作土礱也成為夕陽產業,老師傅逐漸凋零。

[農民
莊謙謹]
(師傅)現在找不到了,很難找了,沒人做了,我做這台的時候他就八十多歲了,他就不太想幫我做了,在我拜託之下,他幫我做,當時他沒什麼在做了,他的家人不肯他做,剖竹篾都不會剖,錘也沒什麼力氣錘,年輕的幫忙他錘。

[弘光科大文化事業發展系
助理教授 廖倫光]
到了日本時候開始就,稻米的通路也好,或是產值,說實在是在提高,那提高之後就開始機械性的,機械性的東西開始發生,發生的時候這個東西就慢慢被淘汰,換成像是水礱間,或是南部的那種火礱,就用油用的,用油、用電、用水的,機械性的東西開始產生,那這個小量的東西就很快淘汰。

眼看著土礱工藝就快要失傳,大學時代,常隨著社團到農村辦活動的賴咏華,交大畢業後,沒有進入科技業當工程師,兩年前卻選擇到大南埔做學徒,向今年85歲的老師傅林裕祥,拜師學打礱

[土礱學徒
賴咏華]
土礱這個東西,它有被保留下來的價值在於它是一個象徵,它象徵著,在這個島上曾經有那麼一個美好的年代,人跟土地相處的關係是圓滿而且不假外求的,那,所以我一直以來其實都相信,這個東西值得被保留。

將剛砍回來的新鮮竹子,剖成長長的竹條,賴咏華靠著手上這把竹刀,正在準備製作土礱最基礎的材料之一,竹篾,從完全沒經驗,到剖出第一條厚薄均勻可用的竹篾,整整花了他半個月,因為老師傅說,竹篾的好壞,直接關係到土礱耐用程度

[土礱學徒
賴咏華]
竹編是它要做得夠細密,然後要編得夠強韌,因為到最後是土會裝在這個竹編的東西裡面,然後一直敲擊、一直敲擊,所以竹編如果做得沒有齊一,或是它不夠強韌的話,那可能在你敲擊的時候,也許那竹編會被你繃到斷掉。

從村庄附近取來的紅土中加入鹽巴,可以防蟲也防潮,灑水攪拌,控制土壤的濕度,這些泥土將放在竹簍裡夯實,加入堅硬的木片,乾燥後形成一道道刻紋,硬如石器,是將稻穀和糠分離的主要構造。

[土礱學徒
賴咏華]
你把它做好的這個濕濕的,然後它乾掉的過程中它就會收縮,那收縮不均,通常沒有辦法做到很均勻,那一定會發生一件事情就是收縮得太多,它可能就先產生裂縫,然後再收縮得更多一點,它可能就會整個破掉。

[弘光科大文化事業發展系
助理教授 廖倫光]
那尤其是在打泥土這個部分,就是它一定要取紅土,尤其我們在從這個桃園,桃園以南一直到我們台中這邊,這邊的紅土很結實,而且那個粒子經過打了之後,那個硬度非常強,那不會輸石頭的,那這樣的一個機具,它需要很大力氣把那個稻穀,經過這樣的一個機械原理把它脫殼,脫殼出來這樣的情況。

以前一組土礱由木匠、土礱師傅分工合作,差不多三天可以完成,如今一個人,竹編、木工都要從頭學起,做好一個礱至少半個月,即使過程孤獨,他仍堅持繼續傳承這項手藝,村裡的人都百思不解,為何放棄科技業的生活,賴咏華卻坦然道出,他對農村文化的熱愛。

[大南埔村民
張明彩]
大學畢業了,那麼可惜在這鄉下這樣,又不是說有做什麼東西這樣,大家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生活),但是他的薪水哪裡來我們不知道,如果沒薪水,一定不行的,你沒薪水,要家裡一直拿錢來補貼這樣,不可能。

[土礱學徒
賴咏華]
一般人會覺得我做這個決定很需要勇氣,因為我面對的是一個看似非常懸殊,看似非常荒謬離譜的選擇,就是,一條是大馬路,然後一條是崎嶇的小山路,可是,在我眼裡看來,那條大馬路其實很不舒服,因為它空氣很髒,我不喜歡走那裡,所以這個落差其實還是存在,一條很好走,雖然空氣很髒的大馬路,跟一個,明明就很難爬的小山路,這裡面還是有落差的,但是對我來說,這個落差可能,看起來比一般人小一點。

為了讓自己做出來的土礱不只是展示品,一年前,賴咏華開始學種稻,在大南埔租了三分田,收成的稻穀就自己動手礱,實現農村自給自足的理念,即使賣米的收入並不高,賴咏華仍希望,延續土礱這項工藝,讓世人看見傳統農村的智慧,接下來,他計畫重現水礱間的景觀,成為在地環境教育的基地,也帶動觀光。

[土礱學徒
賴咏華]
就是我希望到最後,我可以在這邊做起一個水礱間,然後藉由這個水礱間帶進來的,可能是來參觀、觀光,來參觀或是那些觀光客的人潮,也許,我們可以把這個當作一個窗口,或是當作一個平台,那希望可以,就是縮短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距離,讓他們直接面對面。

位於竹北東海里,這間有82年歷史的碾米廠,就是賴咏華所提到,目前還僅存的水礱間,這座引溪水轉動渦輪完全無需電力,就能透過皮帶轉動機具的設備,5年前,還能簡單運作,由於早已不符合經濟效益,加上這幾年,老闆年事漸高,礱間早已停擺,漸漸堆滿雜物。

[碾米廠負責人
鄭書鑫]
年紀大了,(怎麼說呢),(這個水動就好了怎麼說),(這水會自己流動),(你不用那麼多的力氣),要人啊,像要有人載稻穀來,還有像現在它整個用電腦這些,我們就沒辦法,(跟不上嗎),跟不上啊,以前我們收稻穀時用算盤,現在他用電腦。

在電力普及之前,除了農家自備土礱,較大的米商以及製米廠,也選擇在水勢低的地方,興建大型水礱,以水力取代人力,增加產能,目前在桃園觀音也有一座外觀保留完整,仿洋樓風格建造的水礱間,雖然內部機具已移除,仍可一窺當年水礱間的盛況。

[製米廠第三代
鄭光宏]
那時候一天礱到天亮,天亮礱到,那是沒有休假,日夜啦,像他們來的時候都用牛車,那時候有牛車,牛車來,早上,早一點來,在這裡吃午餐,吃飽弄好才回去,第二台又接著一直做。

長年透過畫筆重現農村文化的鄉土畫家,余秀雄,也曾經以礱具為題創作,其中水礱間及土礱的作品,都來自於他年輕時的生活與工作經驗,他跟賴咏華雖然年紀相差半世紀,卻都希望,延續這項古老又獨特的文化。

[鄉土畫家
余秀雄]
因為去國外看的時候,人家幾百年,千年萬載,專門保持得非常好的文化古蹟,我就想怎麼樣,回來怎樣來,把我們台灣的客家農村生活時代的文化,把它保留,因為我書讀不多,不會寫文章,我就用學畫。

[土礱學徒
賴咏華]
到最後總是會發現,愈在地的東西愈國際化,因為你都說,你一樣,就以我們吃的食物來說好了,如果你一樣做披薩,你一樣做義大利麵,那人家為什麼要吃你做的,我們反而是應該從,這些最在地的東西去想說,我們有什麼人家沒有的特色,那土礱也是這樣其中的一個,我看見,我覺得它可以稱為是一個有機會的。

<照片提供 邱星崴>
為了提高收成效率、降低生產成本,農民紛紛改用現代化機具耕種,然而面對西方粗放農業競爭,往往相形見絀,看似不具市場競爭力的傳統小農文化,其實蘊含獨特的在地智慧,賴咏華希望,這些逐漸消逝的農具,與其陳列在博物館,有一天若在田間重新賦予生命,能如同荷蘭的風車一般,成為台灣農業的特色風景。

採訪/撰稿 陳鴻偉
攝影/剪輯 羅應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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