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新聞雜誌HAKKAWEEKLY

10多年前，新竹縣政府和交通大學，在竹北、芎林、竹東等地區，提出了一個占地上千公頃的璞玉計畫，希望在六家高鐵站附近，打造一個整合產官學的高科技產業聚落，然而由於當地居民反彈，計畫延宕多年，並逐年縮減到約447公頃的規模。去年12月，內政部營建署都委會，終於通過這個改名為「台灣知識經濟旗艦園區」的計畫，而新竹縣政府也公告禁建，並展開區段徵收，但部分居民仍覺得土地分配不當，破壞農耕生活，而文史工作者更憂心，這個開發案將把竹北市最後一個客家庄摧毀，對客家文化造成莫大的衝擊。<像這個高低不平的話，就要把它修平整。>

即便是少雨的年尾，五十多歲的鍾光耀，仍拿著鋤頭整地，忙碌的為育苗作準備，他耕作了七甲多地，是專職稻農。

[竹北市東海里
農民 鍾光耀]
目前來講，我也幫人代耕，也代耕有十幾年以上，所以有很多田耕下來自己也有感情了，像我們看到很多休耕讓它荒，就覺得很可惜。

十多年的農耕生活，最近卻可能要畫下句點，而他也正煩惱著，未來怎麼辦?

[竹北市東海里
農民 鍾光耀]
(土地)徵收以後我們就不知道要做什麼工作，說不定要轉行，但要轉行來講現在年紀也大了，你說出去外面工作，你說要到工廠去，(工廠)也挑年齡。

土地要被徵收，是因為新竹縣政府，與交通大學計畫在高鐵新竹六家站旁，打造以交大竹北校區為主體，舊稱為璞玉計畫的台灣知識經濟旗艦園區。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園區)開發的一個理念就是，要強化我們的高科技產業發展的產學聚落，要想辦法，透過都市計畫的一個發展，把把它呈現出來，這也就是我們要落實，園區大學化，大學園區化的理念。

而這個產業聚落，範圍包含現在竹北市的東海、隘口、十興三里，及芎林鄉下山村，共約４４７公頃，將開發住宅區１４８公頃、商業區３０公頃、交大竹北校區４０公頃、產業專區８２公頃，及公共設施１４６公頃的新市鎮，預計帶動近四萬人就業。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這邊的產業引進的項目，還是鎖定在這個知識經濟產業，以及新興產業，知識經濟比如講說，IC／SOC設計，這我剛有說過，新興的產業包括現在政府極力在推動的，和我們新竹生醫園區有關係的，就是生醫產業，再來現在，全球都非常重視的這個綠能產業。

[竹北市璞玉計畫促進會
總幹事 謝福木]
現在老的老，年輕的出去外面找工作，希望這個開發以後，能夠帶動這個地方，８５公頃的產業區引進高科技產業，這些子弟能夠就近留在本地就業。

台灣知識園區的開發計畫，得到部分民眾的支持，還有人組成民間團體，督促政府推動。

[竹北市璞玉計畫促進會
理事長 莊勳宏]
希望這個璞玉計畫越快越好，因為這個要配合高鐵，一路之隔，差這麼多，希望它很快的推動。

但這樣的言論，聽在另一群民眾的耳裡卻是格外的刺耳，

<我的生命財產給他們左右了。那些教授，我可以說他們，說是學術界，他是不學無術，他就完全用他的腦袋，來騙我們的土地。>

對於世代務農的農民來說，土地被徵收，生活將被完全改變，像是７２歲的徐漢壽，至今仍每天從早到晚在田裡忙碌，翻土、澆水對他來說，可不是休閒活動。

[竹北市東海里
農民 徐漢壽]
有種就有得吃，有地我可以種就有得吃，不用怕，不會餓死，如果沒有地，那像以前常常沒米可吃，連地瓜都沒得吃。

在這次的徵收範圍裡，便包含了約３００公頃的農田，這個曾經以生產日本天皇貢米而聞名的新竹穀倉，即將消失。

[竹北市農會
常務監事 陳發生]
你今天政府徵收這個土地後，變成這邊的好米沒了，好米不但沒了，再加上做農業的人，他就沒工作了，你要他轉行，年紀又差不多了，５０多歲了你要他去哪邊轉行。

整個新竹縣，從１９８６年的縣治一期計畫開始，２０多年來，已經有超過２３００公頃的土地，透過區段徵收，從農地變成工業建築用地，這對於台灣日漸減少的糧食自給率，更是雪上加霜。

[芎林鄉下山村
村民 何美嫦]
台灣土地實在不多，所以全部變掉了，以後我們子孫要吃什麼，我們哪天死了，後代接下來，可能還是住這，我們也要吃東西，所以田被弄沒了，我們只剩一代、兩代有錢可以過日子，以後子孫吃什麼東西。

[北大不動產與城鄉環境學系
副教授 廖本全]
特定農業區，就是我們的什麼，最優良的農地，就是台灣這個島嶼，這個島嶼要成為國家最基本的維生、生存的命脈，我們不是說反對發展這件事情，而是發展應該找對的地方，像這個(璞玉計畫)案子就是典型，在玩吞食土地的遊戲，我認為這很野蠻。

對於土地產值的思考不同，讓徵收範圍內的民眾，意見兩極。

[竹北市農會
常務監事 陳發生]
我們這些農民，這個水稻產銷班，３０個會員，我收成有７０萬斤。耕有６０幾甲，快７０甲地，所以一年耕種下來，像種有４、５甲地的人，每個人一年可以賺５、６０萬。

[竹北市璞玉計畫促進會
總幹事 謝福木]
科技的發達，農業變得沒落，幾十年前稻穀一公斤２５元，到現在也是一公斤２５元，沒有調整，農業沒落，年輕人都出去外面找工作。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好不容易參加區段徵收了，我們這個農地變成建地，這個它的利用價值可以提高，沒有道理再繼續，再耕作。我們應該關心這塊土地未來的發展，我們要對這塊土地的發展，有我們的願景，讓這個地方的土地，能夠做更有利的，更有價值的利用。

[北大不動產與城鄉環境學系
副教授 廖本全]
這整個世界的新觀念，已經談農業的多功能論，也就是說什麼，它有多元的價值，這個多元的價值，它的基礎根基的價值，就是它的生產功能和生產價值，農業它具有環境生態的價值，這個農業生態系統可以幫助我們人類，包括地面、地下水文的循環。再往上走呢，就有人，在這塊土地上耕種，他所形成的社會文化價值。

什麼樣的利用才有價值，已經沒有討論餘地，民眾不願參加區段徵收也不行，因此有人質疑，開發單位憑什麼強要開發別人的財產。

[反璞玉計畫自救會
會長 邱鴻鈞]
就好像，很簡單，我看到別人家老婆很漂亮，我不尊重，我要，我就把人搶過來，可不可以，不可以的事情，這個道理和這個(璞玉計畫)一樣，絕對不可以。

[北大不動產與城鄉環境學系
副教授 廖本全]
我們(政府)都以國家重大建設之名，然後以公益之名要徵收他們的土地，可是事實上，從他們口袋拿出來的東西，就會以公益之名，然後去滿足一些企業，比如說，我們可以檢視這個園區，以後到底誰進來，它的產業區誰進來，它的住宅區，它的所謂的優質生活區誰住。這是很典型的不公平不正義的現象。

這個開發案除了交通大學編列了兩億元的相關行政費用外，政府並未編列任何預算，整個開發計畫採用土地預標售方式，先賣地來籌措上千億的經費再進行開發，讓民眾領回補償金或抵價地。開發單位說居民穩賺不賠，居民卻覺得，穩賺不賠的是政府。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一般地主，這個案子是平均領回４０％，也就是說你一千坪你將來可能就配回４００坪，這個區段徵收就像市地重劃一樣，那個地主一定是獲利者。

[竹北市東海社區發展協會
理事長 陳義旭]
政府沒有錢，難道要我們百姓出錢，他說政府沒有錢，國家重大計畫，要我們在地４４０公頃裡的居民來負擔，這完全沒有道理。

[反璞玉計畫自救會
會長 邱鴻鈞]
政府沒有花錢，比如說這個產業區，(土地)你先拿來賣，賣１百億、２百億，再來開發，縣政府完全沒有錢，所以這叫做買空賣空。

[竹北市東海里民眾
黃木田]
早上還來兩個小姐，問我要不要賣，我說我哪有東西來賣，平常都有人問，電話也有，人來的也有，何況是外面貼的廣告，全部都有，這邊實在被炒得很熱鬧。

未來的獲利可期，大量的熱錢也開始在這塊土地進出，短短三年計畫區內的農田現值已經翻了一倍，更是公告地價的四倍之多。

[竹北市土地仲介商
經理 周怡樺]
以三年前來講，璞玉計畫，大概是(一坪)三萬多元，目前為止現在的行情(一坪)大約是六萬一左右。三年前到現在是最高峰，成交量已經好幾十億了。

根據土地仲介業者的觀察，璞玉計畫的土地有八成已易主，在地居民則說，有六成土地在這１０年間就已易主，地價上揚、土地交易熱絡，讓計畫單位認為，人民會因此得利，不會吃虧，但並不是每個在地人都想賣地。

[新竹縣政府
縣長 邱鏡淳]
縣政府的立場、主辦單位的立場，並不是要賺錢，是要把老百姓提供的土地產值提高，你要賣也可以，要保留起來也可以，產值提高。

[竹北市東海里民眾
黃木田]
區段徵收後，我３０幾坪剩下１０坪、１２坪左右，如果分到比較好的地點，連１０坪都分不到，就變成說我原本有的變成沒了。

[反璞玉計畫自救會
會長 邱鴻鈞]
上面就說，土地一坪可以賺回多少錢多少錢，我們老百姓圖的不是多少錢，我們就圖安居樂業，這樣就好了，我們就是這麼小小的要求。

況且許多民眾也擔心，土地投資的熱絡，只是一時的假象，更怕只是一種想像。

[竹北市東海社區發展協會
理事長 陳義旭]
這１０年來，這附近開發了差不多１２００公頃的土地，你出去看，建了這麼多棟大樓，晚上你去看，你去拍，那些大樓暗暗的，還沒有開燈的。

[竹北市土地仲介商
經理 周怡樺]
其實這種東西，不會一夕之間馬上會很繁榮，像我們最近大概五年前，(六家高鐵)這附近也是荒蕪一片，也是最近才發展到嘉豐五路那附近，那邊的商圈有稍微有形成，大概要經過，我自己預估，要五到十年。

１０年前的高鐵站特定區計畫，２０年後也未必能夠開發完成，特定區的地價上漲了，但許多仍荒蕪一片，這樣的情形，也出現在１３年前，以設立台大分校為名的縣治二期計畫，２２公頃的台大校地，目前仍是雜草叢生，這些開了卻不發的開發，在在啟人疑竇。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這個地方就在高鐵站外面，就一個高鐵場站的發展來講，未來不可能維持現況，現況是非都市的農業用地，勢必要開發。

[北大不動產與城鄉環境學系
副教授 廖本全]
它(交大)既然只有經濟、成長，還有發展的思維，而且用這樣的思維來看待土地的話，我覺得這是，不只是荒謬，我只能說，那交大這樣的立論，正是見證，當代人類最恐怖的一面。

勢必開發的結果，除了整個產業結構改變外，農村風貌也勢必消失，像是遍布的水圳、水利設施、伯公，以及傳統夥房，這些重要的客家表徵未來又該怎麼辦。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我們)曾經委託，台大城鄉所夏鑄九教授帶著他的學生，就這個地方的文史，做一個全面的調查，總共列了一分清單，哪些需要保留，伯公廟要保留，這個一些祠堂要保留，一些具有歷史紀念意義的古宅要保留。

不同於其他地區剷平式的都市計畫，璞玉計畫將保留３８處重要的歷史建物，並作為學校教學空間，或社區公共空間。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包括有些部分就變成這個博物館，要陳列一些客家的文物，有些部分，就做為社區居民的一個集會空間。

雖然初步規劃了未來的用途，但這些空間未來的管理維護或是經費來源卻仍未知，即便像是交大客家文化學院所在地，六家高鐵特定區內的小問禮堂，也面臨許多法規的限制，而無法使用。

[交通大學璞玉計畫
召集人 林健正]
這個交給交大，這些空間一定會做適當的利用，現在看到這個交大六家校區，交大客家文化學院旁邊我們也花了一千萬，整修了兩棟古宅。

[交通大學客家學院
助理教授 羅烈師]
法律的問題，像我們現在一間老房子，搞一年沒有辦法拿到使用執照，這些都是因為都市計畫，或是建築相關法規、消防相關法規卡在一起。

而且就算建築保留、能夠使用，這就是保存客家文化嗎？

[竹北市東海社區發展協會
理事長 陳義旭]
它(交大)說，要保留客家文化，我們客家文化最重要的是人文的部分，其他(硬體)的不說，說那些沒有用，過幾十年、廿年就沒有了。所以他說保留客家文化那根本是空談。

[金山面文史工作室
負責人 吳慶杰]
這樣一個聚落的消失，變為一個都市的生活，以前的鄉村小路，人情味完全消失，徹徹底底的全部打散了，還有把以前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客家人文的厚度(消滅)。

如何延續無形的生活內涵或祭祀文化，才是真正的難題，像是新竹，有上百年歷史的，義民爺１５大庄輪庄的祭典文化，在第一大庄六家庄和第二大庄下山庄，都可能消失。

[竹北市農會
常務監事 陳發生]
假如說真的被徵收了，有的外來人口，那會說什麼(義民祭)輪庄，這個庄可能就會減掉，最起碼減掉三分之二，剩下一部分人在那邊輪而已。

[金山面文史工作室
負責人 吳慶杰]
林爽文事件的時候，我們這邊金山面、六家，還有(竹東)員山，全部是一個戰場，你現在全部都開發完了，等於說一下子改變成一個都市的生活，這些東西，(義民爺)祭祀文化，當然會徹徹底底一個改變。

[交通大學客家學院
助理教授 羅烈師]
都市計畫一開始，那些財團、那些對土地、對商業有興趣的人，一定會造成和文化競爭的一種力量，目前來看，不管怎樣文化就是弱勢。

文化與農業面對開發時，似乎永遠是最後一個選項，當開發者相中這塊大有前途的璞玉，人民甚至沒有說不的機會。不論是餵飽肚子的良田、餵養心靈的文化底蘊，都成了金錢遊戲的賭注、璞玉上的雜質。

採訪/撰稿 陳君明
攝影/剪輯 洪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