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族群,總人口跟苗栗頭份差不多,但他們居住的區域,分布在四個國家境內,加起來比十個台灣還要大。而且區區十萬人,竟有高達九種語言,彼此還無法溝通。這個族群叫做薩米(Sami)。薩米是北歐唯一受到國際原住民公約認可的原住民,他們不是國家,卻有國旗跟國歌;他們九成的語言,使用人數不到千人,達到語言學家David Crystal所定義的「瀕危」(Endangered)狀態,卻仍樂觀看待薩米語的未來。這星期的客家新聞雜誌,向盛言、范群宏要帶大家前進北極圈,去認識這個,光是形容「雪」就有兩百種講法的「跨國族群」薩米。
這是薩米傳統服飾Gákti,這也是Gákti,這還是Gákti。 雖然長度、樣式、配件略有差異,但不變的是,都有紅、藍、綠、黃「四」個顏色。除了與分布在「四」個國家境內的薩米一致,紅色的半圓乃烈日,藍色的半圓是明月。蒼穹在上,薩米是太陽的子民。
伴隨著由第一位,被選為挪威國會議員的薩米詩人,Isak Saba所寫的詩,譜曲而成的薩米國歌。由Gákti的四原色所構成的薩米國旗,在挪威境內四處飄揚。有國旗、有國歌,但薩米,是一個國家嗎?
[芬蘭薩米議會 議長
Tiina Sanila-Aikio]
就政治上主流的論述而言,薩米就像是分布在四個國家領土上的「一個民族」。
那麼薩米是一個怎樣的民族?分布在哪些地方?為了解答這些問題,我們不惜從南到北,飛越半個地球,從東到西,遷移一萬多公里。
記者現正位在台灣桃園機場,這裡的緯度是北緯25度,室外溫度是攝氏18度。
經過25小時,搭了四趟飛機,總共飛了超過一萬三千公里,記者來到挪威北部的Lakselv,這裡的緯度是北緯70度,室外溫度是零下3度。
北極圈指的是北溫帶跟北寒帶的界線,大約位在北緯66.5度,此處以北的地方,就是泛指的北極地區。在這個假想圈裡頭,共有八個國家,分別是加拿大、美國、俄羅斯,芬蘭、瑞典、挪威、冰島和丹麥。而薩米人正是北極地區在歐洲境內唯一的原住民。
就文字記載而言,薩米人首見於西元98年,羅馬帝國的歷史學家Tacitus的著作Germania。這部關於日耳曼人的起源和分布的著作,提到了一群被稱為Fenni的人:他們吃藥草、著獸皮、寢於大地,善於使用弓箭狩獵、男女皆然。
經過了近兩千年,這群北極圈內的遊牧民族,如今主要分布在斯堪地那維亞和俄羅斯的科拉半島上。他們的生活圈叫做Sápmi。在這個橫跨四國,面積比挪威國土略廣泛,範圍超過38.8萬平方公里的薩米生活區,從西到東,挪威境內約有5至6萬名薩米人;瑞典境內約2至4萬人;芬蘭境內約有8千人;最東邊的俄羅斯則僅剩兩千人。然而這些數據僅能算是概估,因為自從二戰之後,就未進行過系統性的普查。
[薩米大學 校長
Gunvor Guttorm]
我們沒有統計薩米人的數量,過去這十年確實有過討論,我們該做這類族群數量統計,大致上來說,我們仍可以推估出薩米人的總數,大約在6到10萬之間。
身為歐洲最北的原住民,薩米人的居住環境有三大特徵:面積廣泛、人煙稀少、天氣嚴寒==cg==比方說台灣平均的人口密度約為每平方公里 666人,北歐五國差不多19人,而薩米生活區Sápmi,則是將近每四平方公里才有一個薩米人。
到底薩米人生活的地方有多冷,除了用溫度來顯示,就是像是畫面上大家看到這樣一片白茫茫,全部都是雪,而這種兩線道的馬路,至少要開25公里,才會遇到像這樣的小木屋,裡面是廁所,道路旁邊有一塊路肩,這樣車輛才能迴轉。
Sápmi在冬天的時候,零下30度以內,都是常態,要到接近零下50度才算極端。
[馴鹿放牧者
Jon Mikkel Eira]
(你經歷過最低的溫度是多少)?零下48度,(你依舊出門放牧馴鹿嗎)?如果有需要的話,是的,我依舊會外出,如果有需要。
更讓我們意外的是,不怕冷的,不僅是大人而已。
現在是中午11點,在Karasjok這裡,當地溫度是零下19度,我的手指頭已經被凍得僵硬,失去感覺了,不過你可以看到,在幼稚園的小朋友,這群薩米小O,一樣是玩溜滑梯,玩得不亦樂乎。
[Karasjok居民
Berit Regine Laiti]
(外面這麼冷幼稚園還是讓小朋友到戶外玩)?(豈不是讓他們感冒或受傷的機會大增嗎)?不是這樣,我們準備了夠暖的衣服,我們讓小朋友,先在內層穿羊毛衣,他們若穿著適當,在零下20度感冒的機會,比穿著不適當衣物在10度的環境中還來得低。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Breit的回答天氣問題時,關於溫度的用字,其實多數薩米人,因為長期處在幾乎都是零下的環境,所以根本連「負」這個字都不說,就好比我們一般不會刻意說「正」30度一樣。在這種狀況下,薩米的語言也產生出迥異於其他族群的發展。
[Karasjok居民
Roony Peltoperä(芬蘭籍薩米)]
我們有兩百種以上的說法形容雪的狀態,兩百個不同的字都是指「雪」,這樣對放牧馴鹿者來說才比較好判斷雪的型態,究竟是軟的雪,溼的雪,還是乾的雪,有了各種貼切的形容,才知道要走在雪上是否容易。
Ronny的話也點出了,對薩米人來說,最重要的飲食、衣著和經濟來源,同時也明確的定義,傳統薩米人最典型的生活型態-放牧馴鹿。
[馴鹿放牧者
Jon Mikkel Eira]
放牧馴鹿並不僅是一項工作,它是一種生活型態,你必須得不眠不休,你沒辦法九點上班、四點下班,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型態,我們會繼續放牧馴鹿,馴鹿挺我們,我們挺馴鹿。
要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中求生,就算有馴鹿大軍們相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從住的地方,要到馴鹿放牧場就有層層險阻。
平時Jon都是由哈士奇犬拉雪橇,不過這天四個穿得像米其林寶寶的大人,對於雪橇犬來說,實在是承受不起的重,因此改由雪上機車代勞,但在出發前Jon就特別提到,根據他的經驗,機器的可靠度,偶而反而不若動物,沒想到我們不久之後,也親自領教到了。
雪上機車用平均五公里的速度,在雪地裡行駛了半小時之後,引擎就過熱不得不停下來,用雪降溫。
縱使戶外的溫度僅零下七度,高度負重的雪上摩托車,依舊負荷不了長時間的運轉,所幸薩米人立即發揮善用環境的能力。沒想到,Jon口中比機器可靠的動物,卻也成為威脅的來源。
這邊,有1、2、3個爪痕,這個足跡。
[馴鹿放牧者
Jon Mikkel Eira]
(這棵樹有什麼特別的)?這棵樹是狼獾平常會來的地方,牠都在這裡休息,像是地上這些都是新的足跡,(你會擔心馴鹿們嗎)?這個嘛,牠就躲在附近某處偷看我們,牠在等我們離開,然後牠就會攻擊我的馴鹿,吃掉個幾隻。
Jon苦笑說,我們真的很「幸運」,因為要在鏡頭前捕捉到這樣的機會,大概是百萬分之一吧。我問他,怎麼做到的,Jon簡答明瞭的說:Because I am a Sami Reindeer Herder(因為我是一名薩米的馴鹿放牧者) 。
[馴鹿放牧者
Jon Mikkel Eira]
這是我們的傳統,我的父親是馴鹿放牧者,我的祖父和曾祖父,以及之前幾代都是,所以接著就是由我接手馴鹿放牧業,並把這個傳統傳給我的下一代。
記者背後這群馴鹿,全部都是母的,理由很簡單,只有母的才會繁殖,帶來更高的價值,平均來說,每條成年馴鹿大概價值6000挪威克朗,折合台幣約22500元,所以大家可想而知,這樣一群馴鹿,對薩米人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當然對薩米人來說,經濟價值並非放牧馴鹿的最終目的,因為這樣的生活型態,是讓薩米人之所以是薩米人最主要的原因。根據統計,目前在挪威境內的馴鹿放牧面積約有14萬平方公里,占挪威國土面積的四成左右。縱使近代放牧的馴鹿數從1990年代開始的24.2萬隻,呈現逐年遞減到20萬隻左右,但身為家族世代傳承的馴鹿放牧者Jon堅信,這個行業絕對不會、也不能消失。
對於一個族群來說,要標幟自己跟其他族群的差異,除了生活型態,另一個關鍵便是語言。事實上,關於先前Roony提到「薩米有兩百種形容雪的方式」這段話,便點出了薩米語的多樣性,而「多樣性」對區區十萬人的薩米族群來說,是優點也是威脅點。現存的薩米語共有三大語系、九個分支。分別是最多人使用的North Sami,超過2萬5千名使用者,分佈在挪威、瑞典、芬蘭境內。接著是第二多人使用的Lule Sami,約兩千名使用者,分佈在挪威和瑞典。同屬中部薩米語的Inari Sami僅存於芬蘭境內,約300名使用者,最後瑞典境內還有20名Pite Sami使用族群。至於南部薩米語系,則分別是挪威和瑞典境內的South Sami和獨見於瑞典的Ume Sami, 各有600和僅20名使用者。另外,東部薩米語系在芬蘭有500名Skolt Sami使用者,俄羅斯的科拉半島則有500名Kidlin Sami使用者和僅剩10名的Ter Sami族群。
[薩米大學 執行長
Johan Ailo Kalstad]
有好幾種薩米語被歸類為瀕危,但也付出了很多努力,透過各種方式去復振最弱勢的薩米語,從幼兒園到大學。
從數字來看,九種薩米語當中,有四種是瀕危語言、三種幾乎進入彌留狀態,令人不勝唏噓,但若把場景一換,回到挪威北部的薩米重鎮Karasjok,幼兒園裡不怕冷的薩米小O也呈現出,讓人對包括語言在內,所有薩米文化表徵的存續,樂觀期待的一面。
在Karasjok這個約三千人的小鎮,超過兩千名是薩米人,這個鎮上總共有三間幼兒園,唯獨記者所在這間專門是給薩米小朋友念的,在外牆上大家看到的,Badjemánáid Beaiveruoktu,中文的意思是放牧馴鹿者的小孩,日間照顧中心,它和其他的幼稚園有什麼不同之處,且跟著記者一起去看。還沒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掛在戶外,這就是真正馴鹿的皮,因為馴鹿在薩米的文化當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此外還能看到,天氣更穩定時小朋友的玩具,這些都是薩米人在戶外會派上用場的,裡面又有哪些特色,接著開門進去,這裡是脫鞋的地方,也是掛外套處,直接會先看到就連掛外套,這種這麼簡單的裝置,也做得像馴鹿的角一樣,到了幼稚園裡面,大家首先看到的,就是小朋友們換衣服的地方,你若仔細看,每個小朋友都有一雙這種用馴鹿皮做的靴子,此外頭上戴的帽子,除了一般款式,有的小朋友的帽子,像是這頂,也是馴鹿皮做的,旁邊這圈是狐狸的毛,像是這些鞋子和帽子,全部都是他們的父母或祖父母親手縫製,手工完成的,這些在市面上都買不到,也看不到一樣的款式。
這就是薩米特有生活型態的傳承方式之一。
[Karasjok薩米幼兒園 園長
Laila Labba Wilhemsen]
我們遵照放牧馴鹿的時序,就跟他們父母一樣,比方說,春天到夏天的時候把馴鹿帶到北方,秋天的時候在馴鹿的耳朵上刻痕做記號,我們的作息與放牧馴鹿者一致,所以我們在此所做的一切,都與馴鹿或放牧馴鹿有關。
說得簡單,但1到6歲的小朋友,有的連話都還說不清楚,要怎樣讓他們建立,跟傳統的連結?
這張地圖講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上面有所有在此就讀的小朋友照片,並標記夏天時,他們的父母會帶馴鹿去到北方比較多草的地方,
讓這些馴鹿得以維生,像是Eira,她夏天就會來到這裡,然後冬天的時候,因為北部太冷,他們又會再度南遷,(是嗎Eira),(這個是妳嗎)?(好可愛喔),(Paul),(Eira),(我的名字是),Paul,(Paul)。
春夏往北移動,秋天就要剪馴鹿的耳朵,又是為什麼呢?
[Karasjok薩米幼兒園 園長
Laila Labba Wilhemsen]
每隻馴鹿的耳朵都有剪過做記號,所以放牧者才知道,哪隻馴鹿是自己的,所以你會發現每個人的刻痕都不同,(OK),像這就是針對裡面
大一點的孩子,(OK),所以他們就會懂,他們就會學會,自己家的馴鹿耳朵刻痕長怎樣。
大家現在看到地面上這些,一個一個的圖案,就是小朋友們的家長養的馴鹿的耳朵,因為大家的馴鹿長得都一樣,看不出來,所以他們就會在馴鹿的耳朵上用剪刀剪出不同刻痕,他們從小就教孩子,我們家的馴鹿耳朵要怎麼剪,日後在外面看到,喔,這只剪了兩個缺角、三個缺角的就是我們家的馴鹿,這就是他們將馴鹿文化,也就是薩米人最重要的文化,傳承下去的一種很有趣的方式。
能夠在家庭之外的場合,學到家人謀生方式的相關資訊,這就不光是「父、母」的態度所能決定的,勢必得有「政策」的配合。事實上,光就挪威而言,身為薩米人口最多的國家,奧斯陸政府長期未正視薩米人的語言及文化權。直到近30年前,挪威憲法增修條文第110條才提到:「政府有責任為薩米人創造,保有並發展其語言、文化和生活方式的空間。」接著在1990年才通過「薩米語言法」,從那時候開始,薩米地區的學校才正式被要求用薩米語授課。
[薩米大學 校長
Gunvor Guttorm]
和世界上其他的原住民相較,我們有一個自己語言的教育體系,能夠教小孩和年輕人,所以我們還是能夠稍微樂觀,對於薩米語。
[Karasjok中小學 校長
Jan Gunnar Johansen]
主要的薩米生活圈,像是挪威北部,尤其是這裡芬馬克郡,所有學校裡的教育都是用薩米語進行。
[Karasjok薩米幼兒園 園長
Laila Labba Wilhemsen]
這裡的所有人,所有的員工,都說薩米語,孩子們也是,所以我們在這裡就只說薩米語。
老一輩的還會說、小朋友們在學校也都頻繁使用薩米語,這就有點像是客家中年世代的斷層。根據客委會最新的「客語能力與使用行為」調查,客語口說能力下降最顯著的,首先是30至39歲,從民國96年的56.3%會說客語,減少到105年的32.9%。另外,40至49歲族群,也衰退了20%以上。而在Karasjok就是有不少家長意識到這樣的狀況,並且希望能透過行動力挽狂瀾,開始從頭跟自己的孩子說薩米語。
[Karasjok居民
Roony Peltoperä(芬蘭籍薩米)]
就算在我那代在家裡是不說薩米語的,我們在學校學薩米語,當我自己有小孩之後,很自然地就會想和他說薩米語,所以他們就可以把薩米語當成第一語言來學。
沒錯,母語很重要,說母語很好,但在台灣我們常會聽到,學客語或是閩南語,還不如學英語來得有用,難道這種情形,不會發生在薩米身上嗎。
[Karasjok居民
Berit Regine Laiti]
(妳為什麼這麼堅持鼓勵妳的小孩學一種),(恕我直言),(不是這麼有用處的語言)?因為那是我們的身份認同,沒錯,所以我們這麼做,因為英文,他們長大一點就會學英文,但若我們自己不說薩米語,他們也不會學,因為學薩米語不像學英文這麼簡單加上薩米語是我們身份表徵的一部分,所以對我們來說,說薩米語真的很重要。
採訪/撰稿 向盛言
攝影/剪輯 范群宏
- Mar 23 Thu 2017 15:17
532集-薩米一世紀(一)十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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